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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直气壮的黏糊糊

烟锁重啾【16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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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夏的风吹过了黄花风铃木,满枝灿烂,一地飘零,如夕阳照碎金。




码头依旧忙碌。




陈深原本就忙,又临时接了一批货单,老板特意嘱咐要尽快采买。




陈深看了单子,货单价虽高,但数量少,大多都是单件,什么象牙座雕,什么红茶绿茶,什么旱烟雪茄。且要的都是顶尖货,这一趟跑下来,挣的钱还不如费的工。




陈深把这事跟老板提了提,老板便解释说,这是福州府私底下开的货单,港口几个商行都在争,据说是孝敬上峰的,若做好了,以后自然就能搭上官面采买。




陈深了然,现在是送礼的那个,但以前是收礼的那个,这里面的门道再熟悉不过。上峰若有家眷,便要投其所好。老板打听下来,上峰是个将近五十的南方人,携妻带女,自闽前往北京述职,女儿刚从葡萄牙留学回来。




陈深想了想,重新拟了一份货单。




这份单子看上去平平无奇,送的都是常见礼物,譬如花瓶红酒,再有福州特产,但实际上送的却是大有文章,花瓶是十二套风格一致但花纹不同的葡萄牙水晶瓶,能自用,也能送人。红酒是放在楠木盒里的两瓶,瓶子底下各压一个白底金纹的信封,信封里各放一张货卡,只要是南北的各个码头,都可凭货卡自行提酒二十箱。福州特产则是除了上等的干果蜜饯之外,又有福州寿山出产的田黄石,价值堪比黄金。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




老板看得是既肉疼,又欣慰,虽然是大出血,但这份礼单又内敛又实惠,必得上头欢心。




礼单送了上去,福州府的采买官员很满意,把定金给了陈深老板,再给半个月的期限去筹备。




半个月的时间实在短,但老板已经答应,陈深也只能忙得脚跟打后脑勺。单是葡萄酒的牌子选定来来回回就花了七八天的功夫,有时候暗自庆幸,幸好从前是个纨绔子弟,别的不行,吃喝玩乐再精通不过。




终于,赶在期限之前把礼单准备妥当。老板看着陈深实在辛苦,给了一天假,陈深回到家倒头就睡,但睡到后半截,皱着眉,伸手握拳抵住下腹,来压住那隐隐的疼痛。




他曾经做错一件事,那之后,但凡累过了头,就牵动旧伤。




没黑夜没白天的蒙头大睡,直到响起砸门声,陈深才醒过来。




门砸得哐哐震天响,陈深诧异,开了门,见是商行伙计。




伙计一见他就催,“快跟我走。”




陈深问,“怎么了?”




伙计说,“老板被贸易部的人叫去了,又要我来找你。说是出大事了!”




陈深心里一惊,匆匆洗了把脸,拿起外套就跟着伙计走。








贸易部办公室里。




那贸易部部长坐在桌后,老板立在桌前。




陈深踏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瓶红酒一支酒杯。心道,难道是酒出了问题?




老板见陈深来了,连忙使个眼色。




陈深走到了桌前站住,垂目等着发话。




老板说,“部长,这就是我们那位进货的经理人。”




部长眼皮子不抬,“我看着怎么眼生。”




老板说,“刚入行不久,但能力是相当出色……”




“出色?”部长冷笑一声,“出色会拿这种货物来搪塞我?”




老板呐呐。




陈深开口,“这些红酒是我负责进货,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……”




部长猛地拿起一杯酒,正泼在了陈深的脸上,骂道,“你自己看看!这是什么东西!”




淡红色液体沿着陈深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,染了一大片领口。




若换了以前的陈深,当场就要发怒。但此时,硬生生忍住气,抬手抹了抹,放在唇前一尝,皱起了眉头。




老板看向陈深。




陈深低声说,“发酸,应该是运送途中出了问题。”




老板暗暗叫苦,堆起笑来,“这件事是我们的责任,我们一定回去细查。”




部长怒道,“查什么查!查出来又能干什么用!要你们做什么吃的!”




陈深忍着气,说,“我们商行都有存货,替换两支红酒,不成问题。”




“两支?”部长冷哼一声,“那两箱呢?你们能换么?”




老板与陈深面面相觑,陈深说,“那两箱还没有提货,虽然有些麻烦,但要换也来得及。”




部长说,“货提了,送也送去了,这是人家今天退回来的!你们自己说!怎么办吧!”




陈深诧异,“怎么会送过去了?我们安排的是……”




老板忽然拽了一下陈深的衣角。




陈深再看部长虽然暴怒,但在暴怒底下显然是将责任全数推卸到自己身上,再一想,恍然大悟,自己安排那两张货单,一来是便于上峰提货,二来也是掩人耳目,不要太过张扬。




但部长却是一心巴结,只想把阵势弄得大一些,将各种值钱的送上去,想必那些田黄石,那些玻璃花瓶,也都尽数送过去了。




陈深忍着气,“货是我们安排的不错,但送货的不是我们。说到底,鄙行有查验不严之嫌,可是送货的也有疏忽大意之过!”




老板急得直拽陈深。




部长变了变脸色,冷笑一声,“贵行的经理真是好口舌,既然如此,今天晚上的宴会,就请这位经理当着我们参事的面好好解释解释。”




陈深无视老板在一旁的焦急,盯着部长,目光坚决,声音清朗,“那就请部长安排。”








夜间。榕城大酒楼被包了下来,设了接风洗尘宴。




陈深穿着一身衬衫西裤,上臂勒着袖箍,夹着钢笔,正是商行经理的打扮,在这些衣香鬓影,军装革履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。但他神态自若,站得笔直,立在舞池一旁,远远看着主桌上,有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坐在主位,应该就是那位参事。




贸易部部长端酒上去,说了几句话,扭头看向陈深,一脸叵测。




陈深将背挺得更直。




参事点了点头,部长便示意侍应生,侍应生领命而来,将陈深带了过去。




陈深走过去,在参事身边站住。




参事抬眼看陈深,上下打量一番,说,“你叫什么。”




陈深道,“榕茂商行的经理。陈深。”




参事说,“你们商行一共几个经理。”




陈深说,“四个。”




参事说,“我听说,你是资历最新的一个。”




陈深默认。




参事说,“福州本地人?”




陈深一愣,部长也诧异。




陈深答,“不是。”




参事问,“那之前是哪里人?”




陈深早给自己准备了一套背景说辞,便回答,“上海。”




参事听见这一句,又将陈深打量几眼,说,“这个酒,我尝了,觉得不错。”




陈深和部长都是一愣。




参事还给了个笑脸,“准备得很周到,辛苦你了。”




陈深一头雾水,但见参事端起杯子,便顺势告辞。




部长也跟着想退,却被参事叫住。








陈深出了酒楼,老板早已等得心焦,陈深将情形一说,老板也觉得纳闷,两人合计一番,猜不出参事这么说的缘故,老板嘀咕,“总不至于这人就爱喝酸的?”




陈深忍不住噗嗤一笑,说,“要是这样,我们就该送镇江陈醋。”




老板也失笑,看了看陈深,又叹了口气,说,“这事古怪,我明天再打听打听,你这两天也辛苦了,回家里好好休息,明天先不要来上班,避一避风头。”




陈深知道老板是有心围护自己,便诚恳道了谢。老板看着陈深脸色实在不好,便叫了辆人力车,把人送回了家。




到了家,陈深下车的时候,忽的小腹一阵牵痛,险些崴了脚,幸好及时扶住了车沿,待隐痛渐淡,才松了手,向家走去。此时夜深,他走的便是架在外墙的铁架子消防梯,走一步,咯吱一声。




每一声,都像是一颗石子投进深不见底的潭水里,泛起涟漪。




到了阳台上,陈深伸手进兜翻找钥匙。




深夜中,钥匙碰撞的声音清晰。




楼下,街在夜色里寂静。风铃木花瓣凋落,明黄铺了一地。




明明没有风,凌霄的藤蔓却一动。




明明没有风,花里影里,浮云遮月,月光一时无,一时有,眼前一时暗,一时亮。




陈深握紧了钥匙,看着眼前人,“父亲。”




督军看着陈深,一声称呼含在舌尖,百转千回,轻轻道,“……阿深。”








陈深开了门,将督军让进屋子里,去拿杯子,又去拿热水瓶,问,“喝什么,”说着又道,“我这儿的茶叶不好,不过有橄榄,要不要泡一点来尝尝,只怕你不习惯。”




督军看着陈深忙碌,一言不发。




陈深背对着督军,打开抽屉找茶叶,找橄榄,但忽然停下了手。站住了好一会儿,长长叹了口气,转过身来,看着督军,并不避让的直视,说,“父亲都知道了吧。”




督军沉默片刻,才道,“你不愿意我知道,我就不知道。”




陈深一阵心酸,垂下眼,说,“该知道的,总归是要知道。”




督军看着陈深窄窄的腰身,再有一路搜集来的情报,心知是不可能,开口的时候却还是情不自禁的抱着一丝冀望,“……那个孩子……”




陈深的指尖微微一颤,但回答得坚决,“没有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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