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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直气壮的黏糊糊

故事结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拿的是配角的剧本【14】

嘎嘎:

【14】












出了洋服店,陈探长上了车,踩下油门,车子如箭一般飞驰出去。




他心中燃着一团怒火,但理智仍在,略一思索,便想到了能让李大亨误以为自己要结婚,能办到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。








耿雯雯是报社的记者,虽然薪酬微薄,但家产丰厚,父母宠爱,在沪城的法租界内赁了独门独户的一栋两层小洋房来住。客厅放着一架钢琴,闲时弹来散心,此刻琴盖掀起,琴声如泉水淙淙,一曲弹完,法医鼓掌,赞叹道,“你这指法是越来越精妙了。”




雯雯一笑,问道,“琴声弹给知音人听,你听出了什么没有?”




法医听见‘知音人’三个字,心中不由得一甜,说,“听出了高山流水,气派疏朗。”




雯雯却垂下眼,叹了口气,“你没听出来。”




法医忙道,“是我不懂琴。”




雯雯说,“现在这个时候,我怎么弹得出疏朗之音。”




法医问,“你在担心威廉。”




雯雯不答,却叹了口气。




法医安慰道,“威廉只是一时糊涂,那个姓李的是什么样的人,威廉迟早会看清楚的。”




雯雯说,“其实,交友是他的自由。那位李先生虽然……但是威廉既然与他相处得好,或许他……他不是坏人。”




法医皱眉,说,“雯雯,你不能把什么事都往好处去想。那个姓李的就是个卑劣无耻的人!威廉若是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,一定不会放过他,但你偏不让我说。”




雯雯叹气,“算了,何必让威廉烦心。”




法医说,“雯雯,你就是太好心,何苦替人隐瞒,我倒是认为,就该让威廉知道。”




“我的确想知道。”陈探长的声音蓦然响起。




雯雯循声看去,却见房门半掩,陈探长站在门前。




门外是光,门内是暗。光影之间,陈探长长身玉立,一张精致面孔,却是神情冰冷,望向雯雯。




他不笑的时候,眉目隐约含戾。




雯雯心中一惊,不由得扶着钢琴站起来,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




陈探长迈步进了客厅,也不坐,只看着雯雯,“他对你做了什么。”




雯雯想微笑,但本能觉得陈探长今时不同往日,笑意勉强了几分,说,“没有什么……”




法医气不过,“你不肯说,让我来说!”




雯雯阻拦不及,眼睁睁看着法医道,“那个姓李的三番五次的威逼雯雯,羞辱雯雯,让雯雯离开你!威廉,你睁开眼看看,朋友这两个字,也不是人人都配的!他那种人,什么样的肮脏手段使不出来!”法医说得义愤填膺,自己视为女神的雯雯强忍眼泪,诉说被那恶賊羞辱的不堪,想到此,便觉愤怒不已,“你跟这样一个人亲近,就不怕伤了我们这些朋友的心?!”




陈探长听完,看向雯雯。




雯雯被那双冰珠子似的眼睛一看,以往每每见到便觉心跳不已,如今却是陡然生出惧怕,不由得说,“别说了。”




陈探长开口,“他威逼你离开我?”




法医道,“雯雯!事到如今,你也不要为了这种人遮掩了!”




雯雯咬了咬牙,硬着头皮说,“……是有这么一件事。”




陈探长盯住雯雯,“你亲口对我说一次。”




雯雯心中一惊,但想了想,李大亨的畸恋心思,她是最清楚不过的。按陈探长以前对李大亨的态度,是绝对不可能去求证的。但是近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异常,李大亨竟将嚣张的做派改了,两人居然有来有往的交际起来,难保陈探长去向李大亨亲口询问。




但转念一想,即便陈探长拉自己去和李大亨当面对质,自己哭上一哭,又提前做了准备,到时候,不真也真。李大亨劣迹斑斑,自己再扣上一个黑锅,也没有什么。




自己这么做,不是为了私心。自己这么做,是为了威廉好。




李大亨那样的龌蹉心思,越早斩断,对威廉越好。




雯雯想定了主意,便看向陈探长,卷起了袖子,露出几道划伤,含着眼泪,说,“他羞辱我,让我离开你,我不愿意屈服。他就……就对我意图不轨,说什么玷污了我,让我再也没有脸去见你。”




法医再听一遍,依旧是怒发冲冠。




陈探长脸上毫无表情,眸中却更冷。




上一世,雯雯也有这么告诉自己。




自己当时不信,但李大亨行事作风的确荒唐,便半信半疑的,去问了陈大亨。




问了之后,那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很陌生,仿佛是茫然,又仿佛是空白。有那么一瞬间,自己忽然觉得不应该质问,更不应该怀疑。




紧接着,那年轻人的脸上便出现了熟悉的讥嘲和疯狂。上一辈子,他的回答犹在耳边,‘是我做的又怎么样。我是这样的人,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。’




如今想来,心头痛如锥扎针刺。




上一世,自己不懂的东西。




这一世,终于懂了。




那讥嘲和疯狂之下,分明是刻骨的绝望。




自己再怎么拒绝他,他也不曾这样绝望过。




因为喜不喜欢是一回事,但不相信他,是另外一回事。




为什么,自己没有选择相信他。








钢琴边,雯雯掩面低泣。




法医急得团团转,不住安慰。




陈探长看着他们二人,忽然觉得心中疲倦,“我会跟他解释,解开这个误会。”




雯雯的低泣一停。




法医皱眉,“你跟谁解释?难道跟那个姓李的?跟他有什么好解释的?又什么误会?




陈探长说,“我去跟他解释,我没有要跟任何人结婚。至于你说,他威胁你离开我,”陈探长看向雯雯,说,“你我之间本来就是普通朋友,没有什么离不离开。”




雯雯不但停了哭泣,连呼吸似乎都一并消失。




法医错愕的看着陈探长,“你说什么?你们不是……”




陈探长说,“耿小姐,我们在一起过么?”




雯雯的面孔煞白。




法医说,“那是当然的!你们……”




陈探长的声音极冷,“我在问你。”




雯雯抓紧了钢琴边沿,手指关节发白,“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




陈探长说,“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?是我向你表白?还是我追求你?”




雯雯浑身发抖。




法医看得不忍,便道,“我们都清楚,你们二人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,是迟早的事……”




陈探长说,“默契?心照不宣?”




他的薄唇微微掠起弧度,雯雯看在眼中,耳边轰的一下,又慌又窘,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。




陈探长看见了,自然知道雯雯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窘迫不堪。




此刻是在私人场所,又只有他们三人。




但,上一辈子,李大亨又有多少次被当众为难。




他又是多么的窘迫,多么的难堪。一次次撞南墙,撞得鲜血淋漓,撞得很狼狈,很不体面。却不减倔强高傲,一次次弯下腰,捡起被一次次摔落的心,又一次次走回自己面前,拿出那颗心。




那颗心,已经被摔得坑坑洼洼,血肉模糊。








法医站在雯雯身边,不住安慰,神情满是呵护。




一个人伤心,便有另一个人怕她伤心。一个人难过,便有另一个为她难过。




上辈子,那个年轻人的伤心难过,却如寒夜风雪,踽踽独行。








“没有默契。”陈探长开了口,清清楚楚的说,“这种默契说穿了是不敢面对答案的懦弱,不敢承担后果的卑鄙,自以为是的自私。这样的默契,我没有。永远都不会有。”




雯雯身子一晃,几乎站不住,眼看要晕倒,但陈探长抢先一步,抓住了她的胳膊。




雯雯还来不及惊讶,便觉胳膊如铁箍一般剧痛。




陈探长逼在咫尺,容颜绝美,原本使她心动,现在却令她恐惧。




长眉深目,美得毫无半点情意,一字一字说,“我们以前是朋友,从今天起,连朋友都不是。你听见了?”




雯雯一动不敢动。




陈探长再问,“听见了么?”




雯雯颤抖着点头。




陈探长这才松开手,转身离去。




法医扶住雯雯,又惊又怒,“威廉!你为了这么一个人跟我们翻脸?!你疯了么?!”




陈探长充耳不闻,推门离去。




坐回车里,平复了一会儿心情,想起了被丢在洋服店的李大亨,陈探长眉头一皱,立即发动车子赶回去。一路上都在想,李大亨被自己迁怒,多半要生气。




生气了怎么办,不在店里了怎么办,自己是先去李家找,还是先去公司找,找到之后,又要怎样赔罪。




到了洋服店门前,一个急刹车。




刹车声引起李大亨注意,探头张望。




陈探长见到的是一个满怀抱着各式礼服衣裳的李大亨,探头探脑的看来。




心中一定,松了口气,陈探长下了车,快步走向李大亨。




李大亨见到是陈探长,也忙走下台阶。




两人面对面站住,陈探长说,“你……你怎么没有走?”




李大亨挠挠头,说,“我想着,万一你又回来了呢。”




陈探长看着年轻人,心中如失倾城珍宝,又失而复得,说,“对不住,我临时有一件急事要去做,以后,再不丢下你了。”




李大亨不以为意,“事情既然急,当然以事为重。”




陈探长伸手拿过了满怀的衣裳,交还给店员,李大亨睁大眼,很舍不得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衣裳,但看陈探长神色坚决,又不敢当面唱反调,悄悄对店员说,先留下来。




两人坐回车里。这一通闹的原本要去的馆子也没有去,陈探长便想着去找一家什么样的饭馆,又好吃,又合李大亨的口味。




李大亨装作漫不经心的问,“你去哪儿了?”




陈探长答得也自然,“找了耿小姐。”




耿小姐?




李大亨想了想,才想起来是那位雯雯,觑了觑陈探长的神色,想问又不敢问。




陈探长开口,平平静静的说,“她跟你说的那些话,你不必当真。”




李大亨试探着问,“哪些话?”




陈探长说,“她说的与我有关的事,都不用信。”索性挑明了,“我现在不会结婚。”




李大亨说,“也对,这事得好好准备,不着急。”




陈探长无奈,“我不会跟她结婚。”




李大亨诧异之色掩饰不住,看了陈探长一眼,想问什么又没有问,紧紧的闭上嘴。




陈探长不知道李大亨此刻在想什么,只道,“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她结婚。我们是普通朋友。”




李大亨半信半疑,上辈子明明就结婚了,骗谁呢。




但转念一想,或许是吵架了。气头上,难免说些气话。这时候,旁人不能劝,越劝越来火。小夫妻嘛,吵个嘴,一两天也就好了,当下也不多说什么,只道,“噢。”








陈探长从那天之后再没有提过结婚的事。李大亨也不会傻到主动去问,要说活了两辈子,最宝贵的收获就是他学会了两件事,一件叫自知之明,另一件叫识相。




第一件是看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。




第二件是想明白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的时候,自己该怎么做。




李大亨感慨,自己的运气好,才能用这两辈子的经验提炼出宝贵的心得,付诸于行动,换来了今天的和平共处。








这个周末。天气晴朗,




李大亨和陈探长一同上了山,去寺里。




李家产业有几位董事都近耄耋之龄,是看着李大亨长起来的,李大亨进入商界之后,他们也是悉心教导。李大亨以前觉得这些老头子们唠叨,后来才明白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亲子侄才这样操心劳力。




一番心意,差点被自己辜负了,如今就该好好回报。故此定了寺中素斋,既好吃,也积福。




他定了六七桌,伙房还在装盒。李大亨留了人盯着,和陈探长两人在寺中闲逛散心。




山林茂盛,颜色斑斓,或一片深黄,或一片墨绿,夹杂褐红榉叶,明黄寺墙高大,小径偶尔分出一支往上,连向浮屠宝塔,又或分出一支曲折,拐角处放着几盆洁白玉簪。




两人停停走走,偶尔并肩站在一处看山色。




到了殿前,两人一同迈过门槛,殿内一股阴凉扑面而来。




李大亨走到佛像前,便要拜一拜。




陈探长没有这个意思,便收了收步。哪怕是重活了一世,对神佛虽有敬畏,却非依赖。一生度尽波折,习惯更信自己。




李大亨却不同,跪在蒲团上,背脊直挺挺的,又虔诚,又认真,双手合十,心里叽里咕噜的念叨起来。




菩萨菩萨,不知道您看我是不是有点眼熟。对,我就是上辈子给您添麻烦的那个人。您先别觉得我烦,这辈子我不是来求自己。




我这人不行,脾气不好,心也不善良,这也不好,那也不好。您上辈子没应我的愿,那叫没有助纣为虐,那叫慧眼如炬洞若观火。大西天里,论英明,您是头一个。




但我想求您,保佑一个人。他跟我不一样,他是好人,又有大本事,帮人打抱不平,伸张冤屈,帮过许许多多人。




他那么好,理应有个好归宿。




上辈子我求的那些,您就当我没说过。那些,我都不要了。但求您保佑他一生平安,婚姻美满,喜乐康健。




拜了三下,李大亨睁开眼,想了想,礼多人不怪,菩萨也不怪,于是又拜了三下,才站起身。




陈探长站在门边,向外看了会儿景色,想着李大亨应该拜得差不多了,一回头,却见李大亨跟着其他善男信女在排队摇签。




陈探长失笑,走了过去,陪着李大亨排队,不一会到了,知客僧见是两个人一起到的,便问,“是哪一位求?”




李大亨想,许下的愿与陈探长有关,但许愿的人是自己,便道,“我们俩一起。”




知客僧抱过签筒,又问,“那是哪位来?”




李大亨看看陈探长,陈探长抬了抬手,做个‘请’。




李大亨便道,“我来。”




说着,接过了签筒。




陈探长开玩笑,“如果抽了一支不好的,那怎么办?”




李大亨想也不想,说,“好的是你的,不好算我的。”




陈探长一怔。




李大亨已经‘哗啷哗啷’的摇起来。




蓦的,掉出一支签来。




李大亨捡起来,看了看签号,交还了签筒给知客僧,走到解签处,抽出了对应的一卷签纸,展开来一看。




陈探长问,“是什么。”




李大亨嘴角扬起,将签纸折好了,仔细放进西装内袋里,“反正是好的。”




这时候,伙房的人找来,素斋已经打包好了。李大亨便快步过去,陈探长落后两步,趁着李大亨不注意,折返到了解签处,按照记得的签号,也抽了那卷签纸出来,展开之前,隐约看见姻缘之类的字。




陈探长不由得抿了抿唇,心头簌簌,有莫名欢喜。




签纸捻在指间,一寸寸展开。如一寸寸花发,如一寸寸花谢。




签语落在婚姻二字,男婚女嫁,阴阳和谐,是上上签。




心头簌簌,如冰雪落下。




那年轻人欢喜,为了这样一支上上签。








黄墙黛瓦,十方世界,红尘万般错。是错,也是错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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